面壁者沈浩平

编者按：生命是奔放的，总能找到出路。

——光能杯2021“年度人物”采访手记

面壁图破壁：生命总要寻找出路

1993年，永载影史的《侏罗纪公园I》横空出世，前所未有的CGI技术逼真重现了史前巨兽，让观众如痴如醉，也让斯皮尔伯格打破了自己《ET》保持的票房纪录。

其中的台词“生命总要寻找出路”更是鼓舞着无数影迷。“与生的欲望相比，任何的暴力都是孱弱的。”

而当沈浩平看到这句电影台词后，深感震撼。此后，这句话被他在不同场合多次提起。

1993年的沈浩平和中环股份，过得并不如意，1991年沈浩平所在的中环环欧一度陷入窘境，经营艰难，沈浩平觉得还有机会，和大家谈了对产业发展的认知。这时的沈浩平虽然只是三十出头的普通技术员，但一直在一线工作，并发表了不少技术成果，公司对他敬佩且尊重，所以在他的提议下，同事凑了50万元，买了一台区熔单晶设备，后来行业慢慢好转，工厂也躲过了倒闭的风险，但集资款到期时却又因为种种原因，差点无力兑付，波折频生。

(图：1992年发行的天津市中环电子计算机公司短期融资券)

直到现在，这台熔炉几经改造，还在正常服役。

这是国企改革中的一段缩影，也是沈浩平的“中年危机”。在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笔者其实有点心疼：到底是什么样的窘境，让中环的全体员工记忆犹新，从此，这家公司给自己的目标是让员工20年不失业?

而中环提出“三个否定”(否定现有产品、否定现有技术、否定现有自我)和白细胞计划，不断推出新技术、新产品，挑战行业现有格局，也与这场“刻骨铭心”不无关系。

创新，关乎探索与生存，好奇心与恐惧的叠加。

2019年8月16日的210mm超大硅片首次亮相的发布会和2020年8月17日在中环与TCL的签约后的发布会，他都再次提到了那句：“生命总要寻找出路。”

2021年3月17日，借银川新智慧工厂建设启动之机，中环召开了它的“先进光伏大会”——这个被外界看作中环实现“蛙跳式创新”，开始先进技术替代进程的大会上，以210mm超大尺寸硅片及电池组件企业为核心成员的“600W+光伏开放创新生态联盟”迎来第68家成员——阿特斯太阳能。

同天TCL公告大笔增持中环股份的消息，双重利好使中环股价第二天涨停。

在大会上谈到创新的动力时，沈浩平仍然强调：生命总要寻找出路。

这不仅是对中环创新发展的总结，也是他这么多年最大的信念支撑。无论是有着62年的发展史的中环还是工作38年的沈浩平，这些年来，都在一次次地寻找出路。

超乎业内想象的210mm超大硅片“G12”面世时，沈浩平亲自为活动拟定题目：“协众力，共创新，图破立。”取周总理“十年面壁图破壁”之意。

《三体》中，“面壁者”是全人类最顶尖的智者，当人类族群面临生存危机时，他们负责找寻希望。面壁者常常不被人理解，也会做出在当时看似不合常理的举措或决策。

他们是智慧的，也是孤独的。

请你们相信我

2012年，时任中环股份总经理的沈浩平、董秘安艳清等四人前去寻求定增，彼时光伏正逢金融危机后的第二次寒冬，处于最低谷，他们的方案不出意外遭到机构质疑。

但基于对沈浩平团队的一贯信任，对方还是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定增可以，但你们几个核心管理层要抵押个人房产，并且三年不领薪酬。”

这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艰难的决定。现任中环股份党委书记的安艳清回忆：“我知道这几个大男人家里都是老婆管钱，让他们跟家里谈这件事情，确实难以开口。”

沈浩平随后申请休会十分钟。

三个男人在走廊里低头抽烟，谁也没说话。常年搞研发，沈浩平烟瘾很大，有时一天要抽两包。

许久，沈浩平打破了沉默。“请你们相信我。”他声音不大却坚定，“请你们相信我对行业和中环未来的判断。”

“何况，我们还这么努力。”

此时的沈浩平已经在中环工作了29年。1983年，关于薄膜非晶硅电池毕业论文登上国家级刊物《电子学报》的沈浩平从兰州大学加入中环，29年间，他从拉晶车间干了十九年，后历经各个岗位，直到现在的总经理。

他对区熔法硅单晶技术进行创新，开始研制3英寸及以上区熔硅单晶、CFZ硅单晶、变径区熔硅单晶、无旋涡缺陷区熔硅单晶，为后来公司成为该领域的国内排名第一、国际排名第三的领军企业并承担国家“极大规模集成电路制造装备及成套工艺”02重大专项，成为国内首家拉制出6英寸和8英寸区熔硅单晶的企业打下了坚实基础。

2009年金融危机呼啸而至，光伏企业全线亏损甚至倒闭，硅料价格狂跌80%，沈浩平对当时的经济形势及市场的变化进行正确的判断，但因在实施的过程中慢了一点，为保护公司信誉，中环决定继续履行一项亏损的合同，随后沈浩平从年薪中自罚120万元，成立基金用于奖励突出贡献的员工。

那一年，在安艳清的申请下，集团公司给沈浩平发了20万元工资，为没拿到手的工资缴纳个税。

三年后，这一幕似乎又要重演。

最终，其它三人选择了相信沈浩平，以莫大的勇气签订了“赌约”，为中环在之后的腾飞奠定了基础。他们相信沈浩平两点：一是其在该领域浸淫数十年，多次推动单晶技术前行的专业性;二是他们深知，没有人比这个一毕业就跟着企业起起伏伏走到今天的男人对中环感情更深厚。

到现在，这几位在家里受了多大的阻力和埋怨，都是个谜。

这也让中环上下进入一种凝重而热烈的氛围：每个人都在拼命。

2009年起，SunPower就在中国寻找合作伙伴，尝试将金刚线切割技术用于光伏行业，2011年，他们找到愿意全力投入金刚线研发的中环，双方就此展开了合作并成为长达十年的合作伙伴。中环为此投资的2亿元，只为将硅片切割速度提上来，线耗降下去。

就在2012年，金刚线技术研发初步成功，开始规模化应用于生产，并不断优化工艺，耗时和线损都降低了三分之二以上。

同样在2012年，中国光伏领路者无锡尚德破产重组，进行坏账计提后，中环虽然在当年实现了满产满销，但还是出现了亏损。

中环管理层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但沈浩平对于行业趋势的判断没有错。随着技术进步和产能提升，2012年初中环与SunPower签订的金刚线单晶硅片合同被顺利执行，中环股份于2011年底发布了三项单晶硅片新产品，包括区熔单晶硅片、晶向直拉单晶硅片、直拉区熔单晶硅片产能也稳步提升。2013年一季度，中环股份即恢复盈利，8月30日，中国出台光伏上网标杆电价，行业全面复苏，中环股份当年盈利7208万元。

“面壁”的沈浩平，为中环迎来了成立60余年来最好的发展机遇，推动其顺利渡过行业低潮，发展成为市值近千亿的硅片巨头。

因为预见，所以相信，所以看见。

在未来等待

混改前的中环股份作为国企，审批流程比较复杂，对于光伏这样两年一个行业周期的产业来说，企业容易丧失先机。光伏制造环节，对国企确实非常不友好。

为了提速，中环养成了一个有别于其它企业的特色：在申报期间提前把所有事宜准备好，一旦获批，立刻行动。

这也迫使中环更多的去考虑长周期的发展策略：没办法做快速发射的冲锋枪，就只能做一杆远距离以精准和威力取胜的重狙。

跟沈浩平的交流，既简单又复杂。“简单”是因为他总会从物理原理上给你解释产品性能和技术可行性，“复杂”是因为你所看到的产业现状与这些理论并不完全一致，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一致，而且他喜欢读经济学著作，用词往往高度概括，但对于其他同事来说还需要辛苦展开……

但时间证明，他几乎都是对的。金刚线技术已经成为业内标配，进一步推动着硅片薄片化技术的发展，成为接下来光伏降本的重要途径;储备多年的半导体技术开始贡献利润，并对光伏技术升级提供强大基础;具备优势的N型硅片也随着HJT等高效电池技术成为大热门而被外界看好。

在银川的“先进光伏大会”上，保利协鑫高管对中环股份表示了感激：“颗粒硅技术的成熟和不断完善离不开沈总团队的帮助。”颗粒硅技术发展多年，曾饱受外界质疑，那几年保利协鑫曾多次在不同客户产线试用，得到的回复是确实质量有待提升，而只有中环股份明确提出了生产中的问题和对问题产生原因的判断。“这让我们明确了提升的方向，才能够快速的改进产品，以达到今天的产品质量和量产规模。”现已成熟的颗粒硅技术让保利协鑫重回巅峰，中环功不可没。

210被外界视作技术上的“蛙跳”，实际上也是背后长周期积累的结果。沈浩平认为，“蛙跳式创新”来源于多条垒积式创新的交汇。210技术就是“光伏技术半导体化+工业4.0”的产物，二者缺一不可。

12英寸硅片，已经大半只脚踏入了半导体领域，也是中环股份在光伏行业内的独有优势。 而中环股份与沈浩平在半导体环节上的“面壁”之旅已进行了三十年，这种“高维”技术带来的降维打击，不仅让中环实现了光伏技术的领跑，也让同在半导体领域的TCL对其“心动”。

连TCL董事长李东生也表示：“在原有的地方国有体制下，中环股份能够和各种所有制竞争保持一种竞争力，这非常难得。”2020年8月17日上午，TCL与天津市深化战略合作暨中环集团混改项目合作成功签约，标志着作为中环股份第一大股东的中环集团混改完成，引入市场化机制后再次出发。

在中环股份发布210mm大硅片G12之前，由于保密工作做的很出色，业内都在猜测发布预告之时，让一向低调的中环很罕见的用了“颠覆”这个字眼的产品到底是什么?

210发布后，业界震动，带来大幅降本的同时，也带来大幅的冲击。正如中环之前所说的“颠覆”这个字眼所言，210与现有大部分产线并不兼容，而一旦成功，也意味着行业就此迭代。因此遇到了很强烈的抵制。

同时业内也有一部分人并非出于利益反对210，基于现有行业发展情况，他们得到了210不可行的判断。

当人们习惯并安于现在的生活，我们才更需要面壁者。

组件重量、玻璃、硅片电池良率、运输时集装箱尺寸限制、大电流……所有这一切，似乎又围绕着中环和沈浩平形成了新的“墙壁”。

但仅仅一年之后，行业的变化让人大跌眼镜：所有一线厂商都向着大尺寸迈进;所有一线设备厂商的新设备都兼容210mm，上限甚至达到了230mm;所有龙头逆变器厂商也都在积极推进新型元器件的使用，以满足大组件大电流的需要;甚至中信博这样的龙头支架厂家对大组件早已翘首以盼，使其大跨度支架性价比更高……全行业都在或明或暗的变换到更“大”的赛道。

“面壁”的中环股份，为行业在平价前夕，效率提升达到瓶颈的时候，找到了大幅度降低成本，提升各环节利润空间的出路。

如果有心人往前溯源就会发现，中环的“破壁”早于壁垒形成前。

在推出G12之前，中环股份就做了大量的准备，了解了产业链各环节未来发展趋势，申请了数百项专利。

而当阿特斯正式加入600W+光伏开放创新生态联盟，银川50GW210单晶材料项目吹奏了集结号，同时也意味着中环股份提前一年半在未来的等待已经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