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倒下,赛维衰弱,阿特斯缘何成为当下中国最为稳健的光伏企业?
“我觉得我还是太安静了。”被问及最痛恨自己什么缺点,现年51岁的瞿晓铧说。
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右手托着腮,左手拿着一张A4纸,盯着纸上的问题思考了近30秒,与他同屋的三个人也安静地等了30秒。
瞿晓铧是阿特斯阳光电力集团(以下简称“阿特斯”)的董事长、总裁兼CEO。他安静的“缺点”也明显植入到了公司当中。相比同行而言,阿特斯显得低调许多,但与此相对的另一个事实是,阿特斯也被业内公认为当下中国最为稳健的光伏企业。
2014年,阿特斯销售额达到29.6亿美元,出货量为3.15GW,位列天合光能和英利之后。但其营收却同比大幅增长79.2%,净利润达到2.39亿美元,是中国光伏企业中盈利能力最佳的公司。
不过,突出的业绩也遭来了国外同行的敌意。
6月初,欧盟委员会宣布,将对阿特斯等三家中国光伏企业征收高额关税,原因是欧盟认定阿特斯违反了最低价格承诺协议。本刊记者了解到,此次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依然是SolarWorld。该公司是2011-2013年以来,美国和欧盟针对中国光伏产业发起“双反”调查的主要幕后推动者。
过去数年内,无论是美国还是欧盟,“双反”调查更多针对的是尚德、英利和天合光能。彼时,相比这三家公司而言,阿特斯无论从知名度还是公司规模都相对较小。如今,尚德倒下,英利依旧深陷困境,而阿特斯却稳步向前,成为国际竞争对手盯上的“靶子”。
目前,阿特斯已经针对欧盟提出的问题提供了材料。但47%的平均关税将迫使阿特斯不得不放弃从中国向欧洲供货,而改由海外工厂供货。
不过,在瞿晓铧眼中,欧洲市场如今形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当别人(欧盟)替你做了(放弃的)决定,你就顺势而为吧。”瞿晓铧平静地说。
低调创业
6月30日,南方梅雨天气正盛。苏州高新区一隅,阿特斯位于中国的总部大楼显得十分低调。尽管年销售额已近200亿人民币,但它的门脸甚至不如高新区内的一些小公司大气。
在排名前几名的光伏企业中,与其他公司“掌舵人”的办公室相比,瞿晓铧的办公室也显得异常简陋,除了办公桌、沙发之外,墙上的几幅字似乎更为显眼。
曾有拜访者在他的办公室内看到这几幅字后颇有兴趣,让对方意外的是,瞿晓铧事后居然发邮件详细讲述了这几幅字的来历及含义。
瞿晓铧是典型的“理工男”,戴着眼镜、不善言谈。与他交谈时,需要随时做好“冷场”的准备。
在业内,很多人也许都不知道阿特斯其实是一家总部在加拿大的外资公司,苏州的办公楼是其在中国的总部。公司的英文名叫CanadianSolar,直译过来为“加拿大太阳能公司”,但在中国,瞿晓铧取名“阿特斯”。据说,这个名字与他之前的工作有关,他曾在一家名为ATS的加拿大公司工作过。
瞿晓铧祖籍苏州,1964年生于北京,198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获学士学位,此后赴加拿大留学并先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之后他作为博士后研究员在多伦多大学从事半导体光学设备和太阳能电池的研究。
获博士后学位后,瞿晓铧进入光伏行业,加入加拿大安达略省电力公司。刚加入公司,他便参与筹建Spheral SolarTM Technology开发项目,并成为该项目最重要的成员,曾带领一个七人小组,建立了上述项目的试点生产线、诊断实验室和全部检测及实验工具。这是他在光伏领域研究和开发方面首次崭露头角。
1997年,当加拿大的ATS公司从安达略省电力公司收购Spheral SolarTM后,瞿晓铧也随之加盟ATS公司,并作为ATS公司六人管理团队的成员被派往法国Photowatt公司工作。
此后,瞿晓铧在ATS及所属的Photowatt光伏公司承担了多种职责,包括光伏材料采购主管,亚太地区技术副总裁和光伏战略计划及业务开发总监等职务。
瞿晓铧在法国工作的两年时间里,主要负责硅原料供应链的管理、产品工程以及设计并完成了为全厂服务的质量和产品管理体系。其后他还负责在亚太地区,特别是加拿大和中国进行光伏产品的市场销售和商业开发,为Photowatt成功进入这两个市场起了重要作用。
但瞿晓铧并不满足。
“在一个大公司里的一个小的光伏部门工作,每天写写报告,日子过得很清闲,但很没有成就感。”瞿晓铧说。
“野心”让瞿晓铧在5年之后辞去了工作,准备单干。
2001年11月,他筹集了几十万加元的启动资金,带着先进的光伏技术和设备回国创业,在江苏常熟市建起了第一家公司——阿特斯光伏电子(常熟)有限公司。
五年之后,阿特斯在美国的纳斯达克上市,成为国内首家在美国纳市上市的太阳能光伏企业。
不做老大
在阿特斯之后,越来越多的光伏企业在纳斯达克上市成功,并掀起了一波中国光伏企业海外上市潮。
事实上,在这些公司中,阿特斯并非最为突出的一个。在它的前面,还有尚德、英利、天合等业内巨头。这些公司不论在规模和知名度方面都远超阿特斯;尚德创始人施正荣、英利创始人苗连生、天合创始人高纪凡也都比瞿晓铧更加耀眼。
但瞿晓铧始终都选择低调前行。在公司逐步壮大的过程中,他给阿特斯的定位始终不变,即“不做行业老大”。在他看来,稳健比去争第一更重要。
瞿晓铧的妻子张含冰说,瞿晓铧稳健的性格源自他的个人成长经历。瞿晓铧的父亲是清华大学老师,他从小就生活在清华大学校园内。
“小时候在清华长大,清华高手多,而且他说他读大学的时候成绩总是中游,总有人在前面,他看到很多远远比他厉害的人。”张含冰说,这使瞿晓铧在创业成功之后一直能够保持平和的心态。
尽管如今丈夫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已有三个小孩的张含冰并没有选择在家相夫教子,而是一直在公司工作。她现在的职位是阿特斯全球市场高级总监。
张含冰回忆,当年尚德如日中天时,瞿晓铧便在内部表示阿特斯的目标是进入行业前五,“做不到老大,做老二老三也很好。”
“不一定要做No.1,但一定要做Team1。要成为第一方阵,那就要求你要勇于争先,跑在前列,但如果说一定要做第一名,那就会出现超越经营底线的问题。”瞿晓铧说,“做事情还是要自然点。”
事实上,中国光伏行业似乎有一个“No.1”魔咒,尚德曾长期稳坐中国光伏行业的头把交椅,但后来陷入困境,最终倒闭。英利取代尚德,风光一时,但至今仍在困境中挣扎。
而相比之下,瞿晓铧带领的阿特斯却始终与老大位置保持着理性的距离,这一方面源自其近乎严苛的企业管理风格,另一方面则是他性格基因对这家公司的影响。
2008年金融危机后,昔日光伏行业龙头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阿特斯的利润虽然也在大幅下降,但压力却轻很多,不仅现金流充沛,而且也是光伏企业中最先扭亏的企业。
“正是不去争出货量的第一,才能做好风控,保证应收账款,避免坏账。”张含冰称。在她看来,市场上组件产品价格仍然低迷,这时只要有一笔坏账,就会把全年的利润都抹掉。
尽管不愿去追求No.1,但从各项指标来看,阿特斯却正逐渐成为No.1。今年一季度,阿特斯出货量达到1.23GW,超过天合光能,成为行业之首。不过,对于2015年全年的出货量预期,瞿晓铧定的目标是4.1-4.3GW,稍低于天合光能的4.4-4.6GW。
除了出货量之外,阿特斯在销售收入、净利润等财务指标上则是当之无愧的No.1。数据显示,2014年,阿特斯实现营业收入29.6亿美元,而天合光能和英利同期的营收分别为22.9亿美元和20.8亿美元;阿特斯的净利润高达2.39亿美元,天合光能的净利润则为6126万美元,英利同期则亏损2亿美元。
“第一应该是综合的第一。如果把出货量当成是第一目标的话,就会损失掉企业经营的其它指标,长期来讲反而会影响你将来成为第一的能力。”瞿晓铧说。
如今,尽管已经是中国光伏企业中现金流最好的公司之一,但阿特斯依旧保持低调。在今年举办的上海光伏展上,阿特斯的展台面积不大,显得十分低调,没有音响,也没有模特助阵,放眼望去,其它的光伏公司展厅则明显喧闹很多。
取与舍
与同行相比,自创立阿特斯以来,瞿晓铧给公司定的产业结构是倒三角模式,即组件最大(下游)、电池片(中游)递减、硅片(上游)再递减。
目前,阿特斯总的组件产能约3.8GW,电池片为1.5GW,硅片则仅有500MW左右。在上游,阿特斯更多的是与诸如保利协鑫这样的上游硅片供货商合作。
在2009年之前,由于作为光伏电池片原材料的多晶硅价格持续暴涨,尤其是在2008年,多晶硅的价格曾一度高达500美元/公斤,巨大的利润空间吸引了国内光伏企业纷纷投入巨资杀入上游领域,上马多晶硅项目。
在这些企业中,英利在2008年成立六九硅业;赛维LDK则在2007年布局多晶硅生产;尚德虽没有自建多晶硅生产线,但却与美国的供货商MEMC签订了长达十年的多晶硅协议,供货价为100美元/公斤。
当时光伏行业里“拥硅为王”的说法十分流行。“当年硅料价格那么高,国外企业赚的盆满钵满,国内企业自然抵不住诱惑。”国内一家硅料厂的高管称。
在原材料的压力面前,瞿晓铧和阿特斯同样面临着诱惑。在是否跟同行一样自建硅料厂或与国外供货商签订长单协议的问题上,瞿晓铧没有选择跟风冒进。
“人只有这么多精力,总得有取舍。”瞿晓铧说。
最后的结果证明,瞿晓铧的选择是正确的。
2008年之后,多晶硅的价格如雪崩般暴跌,短时间内从每公斤数百美元跌至四五十美元。如今,多晶硅的价格更是低至不到20美元/公斤。
多晶硅价格暴跌的后遗症在此后的数年中一直萦绕在英利、赛维LDK头上。龙头老大尚德更是因巨额长单协议而陷入困境,最终破产。相反,阿特斯却成为了众多光伏企业中包袱最轻的公司。这也为其日后成功杀入电站领域打下了基础。
2009年底至2010年初,在其它光伏企业正开始陷入多晶硅暴跌的困境中时,瞿晓铧又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路,那就是进入太阳能电站开发市场。
“当时我经过思考后觉得中国的制造业企业应该走两条路,一条是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另一个是提供整体解决方案,或叫做华为中心制造。”瞿晓铧说。
在走出国门开发太阳能电站业务的选择上,瞿晓铧也与别的公司不同。阿特斯选择了加拿大和日本作为切入点,于2009年6月在加拿大成立了一家子公司用于运营加拿大的下游电站项目。
瞿晓铧的理由是,这两个国家法律体系很健全,风险更低。同期,其它的国内光伏企业也逐渐开始涉足国际电站市场。尚德当年便首选了意大利市场。还有一些光伏企业进入了保加利亚、希腊、罗马尼亚、西班牙等国。相比之下,法律体系没那么健全和严格的意大利等市场前期审批等工作更易获批。
不过,让瞿晓铧当时颇为紧张的是,加拿大的电站项目在2010年上半年便拿到了审批,原本计划是当年能够建完,并在2011年完成售卖。但让阿特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电站项目因受审批、环评、并网、施工等各方面因素影响,直到2013年7月才售卖成功,前后历时三年。
“当时,一些也进入加拿大市场的中小企业,因为熬不住这三年,都最终退出了加拿大市场。”瞿晓铧说,“幸运的是,阿特斯挺住了这三年。
在阿特斯加拿大项目陷入胶着时,其它在意大利、希腊等国布局的光伏企业也不乐观。尽管前期审批、环评等程序很快通过,但后期因并网以及市场不规范、法律不健全等因素,这些企业的布局也纷纷折戟。
此后,阿特斯凭借着在电站运营上的成功,成为最先扭亏的光伏公司。2014年,阿特斯电站项目整体解决方案业务收入已占总营收的44.5%。
如今,瞿晓铧正在走另外一条不同于国内其它光伏企业的道路。阿特斯正在推进一个被称为Yield-co项目。瞿晓铧透露,目前正在推进这个子公司在美国上市,时间表应该是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
Yield-co实际上是一个金融产品,它的概念是把高质量和有稳定现金流的资产从阿特斯分拆出来打包上市,通常会把现金流中85%的现金作为红利分给投资人。与此同时,Yield-co随着注入的电站资产越多,规模会随之扩张,分红也就越来越多。
对话
如果可能与古今中外的某个人畅谈,你最愿意选谁?
瞿晓铧:这个取决于时间点。如果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会很愿意与墨子畅谈。原因是最近我在微博上看了一篇写墨子的文章,看完之后,我觉得蛮有触动。那篇文章让我想起了他兼爱非攻的思想,以及他对中国早期科学以及逻辑学各方面的贡献,按照那篇文章的说法,百家中如果墨家不是在后来销声匿迹的话,今天中国的思维体系和科学体系可能会完全不一样,说不定科学的启蒙也会更早。
你最希望有什么样特点的人成为你的同事?
瞿晓铧:一个企业的成功其实是需要不同特点的人,我可以从不同特点的人身上学到很多。就我而言,我希望两类人能成为我的同事。一类是有创造性,能够开创一个新的局面的人;另一类就是注重细节,并能够执行的人。
如果只能带一本书去荒岛,你选哪一本?
瞿晓铧:这取决于有多少时间,它决定能看多少本书。我想想我现在手里有什么一直想读但没读的书。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会愿意拿点时间来读读国家电网董事长刘振亚的新书《全球能源互联网》。这本书公司好几个人已经借去看了,但我一直没时间看。书中提出的想法不管未来能不能实现,但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你最痛恨自己什么缺点?
瞿晓铧:我觉得我太安静了。其实人过了五十,就知天命了,就无所谓优缺点了,这个应该说是个特点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