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2009年,围绕着振兴和发展国内光伏太阳能产业——这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远的梦想,被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企业、政府以及商业资本等各方利益攸关者参与了这场盛大的赌局:企业在赌成本降低,地方政府赌企业未来的赢利??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还是满盘皆输?我们都有一个“太阳能梦”,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走得太急?
散射的光伏
太阳能产业近来不断被政策的阳光普照,然而在中国,对于可再生能源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回答好:即光伏太阳能、风能以及其他可再生能源的定位是什么?不同的回答会给产业带来不同的发展方向
三缕阳光
2009年3月底,中国财政部连续发布的三个文件,牵动了所有关注太阳能产业的人们的神经。
3月26日,财政部在网站上发布《关于就加快推进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的实施意见》和《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财政补助资金管理暂行办法》两个文件,提出财政部与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将推出“太阳能屋顶计划”,对符合条件的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示范项目给予最高20元/瓦的补贴。紧接着,3月31日,财政部又发文详细解读了关于“支持加快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的政策细节。
一石激起千层浪。根据彭博社3月26日当天的报道,补贴计划激励了中国太阳能类股在纽约股市的飙涨。其中中国光伏产业龙头企业无锡尚德的美国存托凭证(ADR)上涨了44%,报11.29美元,改写了2005年上市以来单日最大涨幅。与此同时,纽约美隆银行亚洲ADR指数当日涨幅最大的前8名个股均属于太阳能类股票,其中英利涨45%,晶澳上涨42%。
巴克莱资本分析师Vishal Shal在其报告中指出,2009年中国太阳能的需求可以因为该鼓励政策的出台而增至58兆瓦(即5800万瓦,1兆瓦=100万瓦或1000千瓦),2012年更可能达到230兆瓦的水平。Vishal Shal此前在雷曼兄弟担任分析师时,不仅帮助雷曼兄弟赢得了位于河北的光伏企业——晶澳太阳能的可转债发行承销权,还曾多次准确预测了国内大部分太阳能电池生产厂家的成本和利润空间。
相较国际资本市场的热情,国内市场则反映不一。“国内光伏应用的春天已经到来了。”浙江太阳谷能源应用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章宝阳对编辑总结说。在他看来,20元/瓦的补贴力度前所未有,这必将大大降低光伏发电成本,有助于太阳能光伏利用技术的推广。
随之而来的,是根据财政部的《意见》,各地方政府积极踊跃的项目申报。“此政策一经披露,地方政府像炸开了锅一样,”据知情人士对编辑透露,“有些地方连夜开会,商讨项目申报方案。”财政部《意见》规定,各省级财政、建设部门需在4月30日和8月30日两个日期前将申请补助资金的项目材料上报,“谁抓得早,抓得好,谁就能抢占先机”。由于地方积极性高涨“关不上门”,第一轮的截止日期已被推迟到5月15日。据了解,仅江苏一个省,就上报了总额为400兆瓦的项目。巧合的是,在《意见》出台同一天,江苏省召开工业大会,作为光伏大省,江苏省提出了针对太阳能、风能产业发展和装备配套的2009—2011年的三年规划,确定了全省三年内260兆瓦的太阳能发电财政补贴政策。
然而,积极申报项目的同时,更多的企业和专家认为此次针对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的“新政”的影响充满不确定性。在肯定“新政”利好市场的同时,投资了两个太阳能电池项目的孚日股份在“新政”出台后的公司公告中表示,鉴于“太阳能屋顶”计划的财政补助主要针对城市光电建筑一体化应用,以及农村和偏远地区建筑光电利用,并非针对太阳能电池生产企业,该公司负责人表示,“公司能否取得财政补贴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在保定的英利集团有限公司里,首席战略官马学禄则持同样的保守态度,他对编辑说:“《意见》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仅靠这一补贴政策振兴光伏产业,显然不现实。”
国内光伏企业对“新政”持观望态度,还在于直到目前,有关此次补贴政策的资金额度尚未披露。有业内人士对编辑透露,财政部、建设部与发改委仍在就资金额度开会商榷,具体数字出台尚需时日。平安证券分析师王凡也分析说,根据2009年中央本级支出预算,今年国家用于可再生能源的支出预算约为4亿元,就是这4亿元全部用于“太阳能屋顶”计划,总计也只能补贴到20兆瓦的光电项目。如果按照目前生产1兆瓦太阳能光电池需要8吨的多晶硅来计算,“新政”所能拉动的多晶硅需求最多为160吨。
这实在是僧多粥少。中国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光伏电池生产国,在全世界前十大光伏电池生产商里中国光伏企业占据了四席。2008年中国生产的光伏电池估计在3000兆瓦-4000兆瓦之间,占全球的一半还多。这些电池中的绝大部分销往欧洲,少量销往美国,国内市场消费的比例很小。而从2008年第四季度开始,由于受金融危机的冲击、国外市场的萎缩和多晶硅料价格暴跌,中国光伏产业全面亏损。那些过去两年纷纷加大投资多晶硅上游生产的太阳能企业如今面临两难的境地:多晶硅产能过剩的同时,国外市场低迷。
因此,此次财政部出台的太阳能“新政”能否拉动内需,启动国内市场,是目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国内光伏企业心中存有的最大问号。
“意外”背后
对于很多业内人士和分析家来说,更多的问号则是针对《意见》推出本身。“财政部此次出台补贴政策,我们很意外。”长城证券分析师周涛这样告诉编辑。此前,太阳能光伏市场已经接连收到积极的讯号。3月19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参观2009中国国际节能减排和新能源科技博览会时,表示要“着力加强节能减排和新能源技术研发和推广”;3月23日,作为国内首个光伏发电特许招标项目,“甘肃敦煌10兆瓦并网太阳能发电场的发电示范工程特许权项目”开始公开国际招标。周涛告诉记者说,自己当时的预测是,“国家即将出台有关并网规划和光伏长期规划大幅上调的政策”。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财政部和建设部的“太阳屋顶计划”会先行出炉。
事实上,自2007年,财政部和建设部启动了一个“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专项资金”,在2007年12月颁布的《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中指出,这笔中央财政安排的专项用于支持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的资金,将主要用于“与建筑一体化的太阳能供应生活热水、供热制冷、光电转换、照明等重点项目”,也就是说主要针对光热产业进行扶持。参与了多次有关《意见》实施细则讨论会议的中科院电工所许洪华副所长在接受编辑采访时认为, 3月份《意见》的出台,“应被看作是财政部可再生能源项目的一个延续”。
然而,虽同为太阳能利用,光热和光伏发电却是两个发展现状差别很大的产业。《意见》出台之前,相关的主流光伏企业和光伏专家并未受邀参与讨论,与制定可再生能源发展新规的发改委也缺乏必要的沟通。知情人士指出,《意见》和《暂行办法》的制定,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之前财政部对于光热项目补助的经验”,因此,“‘太阳能屋顶计划’在实施细则上略显粗糙,以及某种程度上缺乏可操作性,也是可以想见的”。
除却上述有关补贴资金的具体数额尚未确定之外,许洪华指出了“太阳能屋顶计划”在实施上存在的一些漏洞,包括:补助资金申请项目必须首先获得项目立项审批文件,这个立项的审批谁来负责,“计划”并没有明确指出;申请单位还需“落实上网电价分摊政策”,在许洪华看来,上网电价的分摊可以在地方政府内部消化,但后者更希望这笔资金的分摊纳入到国家可再生能源发展的专项资金中,这样一来,当地发改委制定上网电价,还要参照国家发改委的标准,发改委的并网规划迟迟没有落实,这无疑是“计划”具体实施的一个现实障碍。另外,摩根斯坦利的分析师在接受编辑采访时还指出,在该项补贴政策中,财政部对整个项目的申报程序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表述,给予企业申报项目的时间如此之短,也十分不合理。
面对“计划”的种种限制,一些企业更多地选择了观望。最早建设了国内太阳能光电建筑应用的“示范”大厦———河北保定电谷锦江国际酒店的英利国际,仅仅上报了1.5兆瓦的电谷广场和几所学校的玻璃幕墙安装项目。显然,英利并没有对这次财政补贴政策寄予厚望。“财政部此次出台政策的补贴对象很明确,就是政府主导的学校、医院以及政府大楼。”长城证券分析师周涛坦言,“光伏企业主导的项目基本是被排除在此次补贴政策之外的。”
“体制决定了在新能源发展上存在决策分散的问题。”英利集团首席战略官马学禄对编辑说,“各个部委就不同的补贴出台政策,初衷是很好的,但细节考虑不周只会影响发展的效率。”无独有偶,在中国美国商会4月初发布的《2009美国企业在中国》白皮书中,有关中国的可再生能源部分也特别提到,“时至今日,国家能源局与国家发改委之间的职责权利划分还没有明确界定。”部委之间权力划分细节不清,也是造成再生能源发展政策缺乏统一和持续性的原因所在。
许洪华说:“如果财政、建设二部和发改委明确分工的同时,在可再生能源相关政策制定上联合起来,政策出台的效果或许会更有成效。”
模糊的“路线图”
许洪华所在的中国科学院,也于3月启动了“太阳能行动计划”。中科院计划系统地从基础研究到关键技术到产业支撑做应用及人才培养,建立起科技支撑体系。“在国内还没有形成一个对太阳能产业发展起到支撑作用的技术队伍,中科院希望该计划能够起到这样一个作用。”作为“太阳能行动计划”最早的起草人,许洪华也坦言,“建立一个太阳能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体系,这不是科学院一家可以支撑起来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国家还没有建立起这样的体系。”
从国外不同阶段对可再生能源的发展战略来看,资本市场、政府政策、产业发展、技术进步,这些环节唯有紧密相连,才可能构成一个长期持续性的发展战略。因此,虽然不同国家在不同阶段对清洁能源的支持力度有所不同,但有一点很明确:几乎所有国家的支持政策都是长期战略规划。新上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对新能源产业的极大关注,经济振兴计划中对新能源做出了极大倾斜,包括未来十年投入1500亿美元资助替代能源的研究,并为相关公司提供税务优惠;发展清洁能源,大幅减少对中东和委内瑞拉石油的依赖;计划到2012年,美国发电量的10%来自可再生能源等。事实上,早在1997年6月,美国就已经提出了“百万太阳能屋顶计划”,计划到2010年在100万个屋顶或建筑物其他可能的部位安装太阳能系统,包括太阳能光伏发电系统、太阳能热水系统和太阳能空气集热系统。此外,太阳能利用领域保持领先的德国,在欧洲百万屋顶计划的框架下,于1998年10月提出了自己的行动规划——6年内安装10万套太阳能屋顶系统,总容量在300兆瓦—500兆瓦,每个屋顶约3千瓦—5千瓦。
在许洪华看来,中国对于可再生能源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回答好:如何给光伏太阳能、风能以及其他可再生能源定位?“到底是主导能源,还是可替代能源?不同的回答会给产业带来不同的发展方向和思路。”他感慨到,“只有当定位清晰后,才可以决定是否建立一个完整的产业体系,一旦要建立,这就是一个长期的事业,是一个包括从基础研究到应用的一整套体系。”
可以说,可再生能源主导部门的权责不明,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政府主导的可再生能源发展战略和实施路线图不明晰的一个反映。早在2005年,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4次会议就审议通过了《可再生能源法》,并于2006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可再生能源法》明确了可再生能源发展的一些重大法律制度,如可再生能源总量目标制度等,但据马学禄介绍,“我们国家自《可再生能源法》出台之后,除了风能之外,基本上没有对其他可再生能源建立相关的制度和实施细则”。
在政策的指导下,风能过去几年的飞速发展是有目共睹的:2008年,中国风能项目的装机总量已经超过了6000兆瓦,2007年,这一数字是3600兆瓦,而在2006年则仅为1300兆瓦,发展的速度近乎每年翻一番。根据国家发改委《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提出的目标,中国的风电装机到2010年要达到4000兆瓦,2015年1万兆瓦,2020年2万兆瓦,届时风电装机占全国电力装机的2%。现在看来,发展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初的规划。
光伏太阳能缺少的正是类似风电的发展路线图。马学禄告诉编辑:“包括对光伏太阳能的上网电价、补贴方式以及相关标准的制定,都需要在政府指导下逐步建立。”他认为,一旦相关政策出台,“光伏太阳能必将获得与风能一样的发展速度”。
在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所长韩文科看来,发展光伏太阳能的时机和出台相关鼓励细则的时机已经成熟。他对编辑分析,《可再生能源法》颁布实施后,相对于水电、风电等新能源的各相关法规相继出台,光伏太阳能迟迟未能获得有操作意义的鼓励政策,原因很复杂,“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即是国内大量上马的多晶硅和光伏电池产业并非为我国所用,而是大量出口国外;与此同时,太阳能光伏利用的高成本也使得国内在规模化利用方面比较谨慎”。
因此,面对国外市场萎缩的不利局面,“如何将光电应用留在国内”,通过扩大内需拯救此前数年过度提升产能的光伏企业,应该成为政府制定光伏产业发展激励政策的主导思想。
2008年,在发改委制定的《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中,首次将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列为2010—2020年可再生能源发展重点领域,并表示“国家对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给予极大支持”;今年新近出台的《中国电子信息产业振兴规划》中,“出台鼓励光伏发电扶持政策,启动国内光伏发电市场,开展光伏并网发电应用示范”,也被明确提了出来。
在很多企业和业内分析师看来,相比较财政部的示范性补贴,大规模推广并网光伏电站,才是真正启动国内市场的关键所在。目前备受业内关注的甘肃敦煌10兆瓦并网光伏发电场特许权项目的公开招标,就是国内目前最大的光伏发电项目。许洪华认为该项目的意义十分重大,“该项目最终夺标的上网电价不仅将成为国内后续并网光伏电站的基准价,同时也是发改委能源局出台光伏发电补贴政策以及国家大规模推广并网光伏发电的重要依据”。
据记者了解,有18个联合体或独立竞标者参与角逐的敦煌10兆瓦光伏发电项目,首轮竞标已经结束。由国投电力和英利控股组成的联合体开出了0.69元/度的竞标价,打破了光伏发电项目竞标价格的最低纪录。据参与招标技术项目评审的中国电力科学研究院新能源研究所副所长赵海翔透露,投标企业给出的最高价是1.92元/度,平均都在1.3—1.4元/度之间,只有国投电力与英利控股联合体低于1元/度。马学禄对英利和国投电力联合体最终能否中标态度谨慎,“按照标书的指引,我们的价格中标应该毫无悬念,但目前因为0.69元的价格遭到的非议比较多,为能否中标增加了更多的变数”。
尽管尚未尘埃落定,敦煌项目已经带动了一批大型并网光伏电站招标的启动。据韩文科介绍,目前国家即将开始西藏阿里狮泉河10兆瓦光伏电站特许权招标,包括南京、昆明等城市均将大型光伏电站建设方案上报国家发改委。
韩文科表示,发改委有关并网补贴和新的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正在讨论制定中,他透露,“太阳能光伏的装机总容量发展目标有望从去年制定的2020年达到1600兆瓦提高到2万兆瓦”。这一消息一经传出,应该能够让如今那些如临深渊的光伏企业看到一线曙光。
太阳能公司:从华尔街逃向政府
中国光伏产业的困境使得华尔街已然一脸无情,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放手一搏的太阳能公司们又从政府这里看到了希望
断路华尔街
4月初,一家年产能仅为160兆瓦的光伏企业——位于山东东营的CNPV引起了业界的极大关注。CNPV通过路透社发布消息,表示正在筹划第二次上市融资,为进一步扩产筹集资本,考虑上市地点为纽约证交所、纳斯达克和泛欧证交所。CNPV已于去年8月在欧交所创业板Alternext上市。
这个产能规模在国内仅属中下的光伏企业,选择在此时上市融资,有些令人出乎意料。“自2008年第4季度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一家太阳能企业实现在海外上市。”长城证券的能源分析师周涛对编辑说。CNPV的上市之路注定曲折。
与国内很多光伏企业特别是中小型光伏企业一样,CNPV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乏扩产的资金。无锡尚德、江西赛维等大公司有当地政府和银行的保驾护航,融资暂时不成问题。而对于CNPV这样的企业来说,上市融资无疑是其最后的“救星”。此前,由于金融危机爆发,CNPV曾经制定的扩产至300兆瓦的计划已经搁置许久。
光伏产业或许是中国受本轮全球金融危机冲击最大的行业之一。3月19日,有消息称,江西赛维董事长彭小峰在一次行业会议上透露,国内80%的光伏企业行将倒闭。尽管彭小峰很快澄清那是记者误读,但有统计显示,截至目前,国内有近350家光伏企业倒闭歇业,其中大部分是太阳能组件企业,目前国内太阳能组件企业大致有600家;另一种被认为比较靠谱的业内说法是“不仅中小型光伏企业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产能在500兆瓦以上的大型光伏企业,也有一半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于“新增项目筹集不到资金了”。以占据国内多晶硅市场45%以上份额的龙头企业江苏中能硅业为例,其去年8月就已经上报了材料,计划在纽交所上市,不料这个日期一推再推,现在其上市过程基本已被“冻结”。
谁能想到,还在一年前,中国光伏企业仍是华尔街上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光伏企业与华尔街的恩怨始于“尚德神话”。2001年1月,37岁的江苏农家子弟施正荣以40万美元现金和160万美元的技术入股,与江苏小天鹅集团、无锡国联信托投资公司、无锡高新技术投资公司等合股成立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2005年12月14日,无锡尚德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发行价15美元,当天收盘价即达到21.2美元,上涨41%。持股达46.8%的施正荣身家超过14.35亿美元,就连当年1月才出资入股的投资基金们的投资也增值近10倍。2006年1月10日,尚德股价冲破30美元大关,同年《福布斯》公布的全球富豪榜上,施正荣以22亿美元的个人财富名列第350位,是内地华人之最高名次,新一位中国首富诞生。
此后,纽交所向来自中国的光伏企业敞开了大门。常州天合于2006年底在纽交所挂牌交易,一年之后,总部位于江西新余的赛维LDK成为第三家登陆纽交所的中国光伏企业,当年募集资金总数4.69亿美元,成为自2004年以来在美国融资金额最高的国内企业。另外,试图复制神话的还包括浙江昱辉阳光能源公司、江苏苏州CSI阿特斯太阳能。
2008年9月22日,赛维LDK在高盛和瑞银的帮助之下发行了1.9亿美元的新股,大部分用来继续建设多晶硅工厂。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中国太阳能企业能从华尔街上圈到一分钱。2008年9月,在雷曼兄弟破产之后的首个星期,中国太阳能板块整体下跌了10%。
重塑华尔街对中国光伏企业的信心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摩根斯坦利分析师告诉编辑,其对多晶硅现货价格的预期,2009年年底为每公斤50美元左右。按照目前国内光伏企业多晶硅生产成本的平均水平在50—80美元1公斤。一个很清楚的现实是:绝大部分在2007—2008年投资多晶硅产能的中国光伏企业有可能完全无利可图。
自顾不暇的华尔街已然一脸无情,避之唯恐不急。据业内人士透露:当初认购国内光伏企业IPO的股东早已脱手。目前的散户股东主要是海外华人,除此之外,现在持有光伏公司多是一些短线炒作为主的对冲基金,之前的对冲基金,社保机构等,现在逐渐淡出。
被华尔街抛弃的光伏企业,如今面临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苦练内功,降低成本,以成本取胜;要么,寻求新的融资渠道。而这两条路其实殊途同归:面临市场萎缩的景况,要生存,就必须进一步扩大产能,以规模和成本取胜,而其中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于获得充足的资金。
全球最低0.69元/度
一度,在甘肃敦煌并网电站招标项目中曝出的0.69/度上网电价,让人们似乎看到了光伏企业突破困局的一线希望。
位于保定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办公室里,曾经担任保定高新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10余年的英利集团有限公司首席战略官马学禄,断然否认了英利与国投电力联合体标出的这一超低价有“恶意竞争”以及“广告”嫌疑。他向记者罗列了价格的由来:目前,英利的非硅成本全行业最低,约每瓦80美分,英利生产的硅片每瓦耗硅6克,根据英利最新投产的多晶硅料项目——六九硅料的生产成本,可以达到2.5 美分/克,因此,单瓦耗硅15美分,整个组件的成本由非硅成本和硅料组成,因此组件成本也就控制在每瓦1美元左右。将发电组件和支架等发电设备的成本计算在内,太阳能硅片一瓦的生命周期通常为25年,按照一年发电时间1760小时计算,发电成本不到0.4元/度。
“肯定不赔钱。”马学禄自信地告诉记者,他更强调,“0.69这一低价的基本出发点就是大幅降低成本,拉动产业成本向下走,从而促进产业的合理和健康发展。”
尽管如此,很多光伏企业和分析师对此价格仍然表示了质疑。一同参与了此次竞标的某光伏企业高官曾表示,“如果这个价格最终胜出,它有可能成为目前世界上最低的光伏上网成本电价”。摩根斯坦利相关分析师接受编辑采访时也表示,目前占据太阳能电池成本70%的多晶硅价格已从每公斤400多美元的高点跌落至100美元,即便是在有着世界并网光伏发电40%市场的德国,其光伏上网电价成本也约合每度1.8—2.3元人民币之间,而目前国内光伏企业的成本大多徘徊在2.1—2.4元/度之间。
另一边,曾经创造了中国新能源企业在美国上市单一发行IPO募资最高记录的江西赛维LDK,于2007年8月开始斥资120亿元上马1.6万吨多晶硅项目,据赛维内部人士透露,目前生产线已经投入生产,预计将在2010年释放1.6万吨的产能。如此大手笔的投资,赛维人士的解释与英利如出一辙:赛维投资扩大产能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把光伏产品的价格降低到可以和风电甚至火电竞争的程度。
目前中国光伏企业主要面向的是国外尤其是欧洲市场,由于太阳能光伏利用的高成本,使得国内在规模化利用方面一直比较谨慎。根据中国电科院新能源研究所副所长赵海翔的介绍,火电发电成本平均在0.2元/度,水电大致是0.05—0.1元/度,风电是0.5元—0.7元/度,核电的平均成本介于火电和风电之间。“只有当光伏发电成本降到与风电相当的水平,才具备大力发展的潜力。”赵海翔说。
当然,光伏企业们的现实麻烦在于,一度“拥硅为王”——“谁拥有了多晶硅原料,谁就获得了市场和高额利润”的产业规则,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过去时。过去几年中国光伏产业集中大爆发的根本之处是多晶硅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太阳能光伏产业的需求。2005年全球多晶硅总产量为2.8万吨,这其中仅有35%是用来供给太阳能电池制造商,而实际的需求量却在1.5万吨左右,缺口甚大。即使到中国企业集中发力的2007年,全球多晶硅产能达到3.6万吨,需求仍然超出了产能,达到了4.5万吨。这一供需矛盾在2008年下半年出现缓解。伴随着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国内光伏企业的多晶硅项目上马,以及受金融危机的打击,多晶硅价格下挫,在2008年10月份后开始暴跌,从当时的400美元/公斤高位,11月份就跌到150美元左右,目前的价格在100美元上下。在分析2008年第四季度净亏损6590万美元的根源时,施正荣也承认,无锡尚德曾在350—400美元/公斤的高位囤积了大量多晶硅。
大多数业内人士认为,多晶硅的供需将在2009年出现逆转。长城证券分析师周涛告诉编辑:“据计算,2009—2010年,全球多晶硅产量可达10.7万吨,而需求则徘徊在5.6万吨左右。”对中国光伏企业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
无论是英利、赛维还是尚德,国内光伏企业目前达成的一个共识就是:响应政府拉动内需的号召,着眼开拓国内市场。目前看来,拉动内需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光伏发电成本降至政府以及百姓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2008年年底,一份由江苏省光伏产业协会第一届理事会议通过后再由无锡尚德、常州天合负责完善的《2012年光伏发电一元一度电的科研专项》,被上报给科技部相关部门,该报告称,2012年我国光伏发电成本将降到1元/度。
“这是国内光伏企业的一个集体行动。”保定英利的马学禄告诉编辑,“‘吃鲍鱼’的时代结束了,目前1元/度是一个正常的工业利润,正常工业净利润应该在10%以内。”而在2008年之前,光伏太阳能企业的利润率一度高达30%。
技术替代的压力
面临困局,光伏企业在积极进行“自救”:一方面向决策层传达着成本下降的积极讯号,另一面,他们也切实从生产环节入手,进入降低成本的“攻坚战”。
光伏产业链主要由五个环节组成,包括多晶体硅料制造、硅锭/硅片生产、太阳电池制造、组件封装和光伏系统应用。太阳能电池的成本主要来自多晶体硅料和非硅成本两部分组成。2008年以前多晶硅市场价格在400美元/公斤时,硅料占到了整个太阳能组件成本的70%,即使今天硅料价格跌入100美元以内,据马学禄介绍,硅料成本仍占整个组件成本的50%左右。
千方百计压缩成本,是2009年所有光伏企业关系生存的最严峻考验。作为太阳能电池生产的领军企业尚德,今年年初已经裁员4000人,占员工总数的30%,并加快例如Pluto(冥王星)等技术的产业化,该项技术将使光电技术转换效率提高2个百分点,相应的产品成本降低约10个百分点。马学禄也表示,英利在生产线的各个环节上大概应用了320多项技术,不仅实现了大规模光伏组件全产业链自动化生产,还将组件的单瓦耗硅量和非硅成本降到了最低。
目前,包括英利和赛维LDK在内的涉足硅料生产的太阳能企业,都声称其硅料成本已降至25美元/公斤。如果这一数字属实,它无疑已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按照马学禄的计算,组件成本也就能控制在1美元以内,太阳能光伏发电成本则可能还不到0.4元/度。
然而问题在于,无论是英利投资126亿元人民币设计产能1.8万吨的六九硅料厂,还是赛维投资120亿元人民币设计产能1.6万吨的硅料厂,都要等到今年6月甚至2010年,才能真正结束调试,进入大规模生产阶段。“等生产出来再说。”中科院电工所副所长许洪华显然对企业们声称的25美元/公斤硅料生产成本持保留意见。他透露,即使是国内一直从事硅料生产研发的新光硅业,其生产的硅料和国外生产的硅料进行参数对比,无论在成本和产品质量上,差距仍然很大。
许洪华说:“技术是需要积累的,很多的know-how不是说买来了国外的生产线就能够掌握的。”
光伏企业纷纷选择“苦练内功,压缩成本”的道路时,许洪华道出了未来光伏产业可能面临的另一个瓶颈问题,即核心技术的自主创新。周涛也指出,基本所有的国内太阳能企业都是引进的国外生产线,只有洛阳中硅进行了硅料生产的自主研发,而新光硅业是在引进俄罗斯技术上进行了自主创新。
在2008年以前太阳能海外市场供不应求的情形下,在华尔街融来巨资,然后大规模投产,无疑是光伏企业占领市场获得高额利润的捷径。但许洪华警告说,一旦市场回归理性之后,仍然遵循旧有的思路,国内光伏企业的未来发展只能更加被动。
目前悬在国内光伏企业头顶的另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来自一家名为First Solar的生产薄膜太阳能电池模块的公司。该公司宣布,由于自己的碲化镉技术日趋成熟,其生产的薄膜太阳能电池板成本已经在2008年第四季度降到1美元/瓦。与之相比,标准的硅太阳能电池成本仍在3美元/瓦左右。廉价的薄膜太阳能电池成为国内光伏企业最大的市场竞争对手。
在无政府补贴的情况下,能达到与火电成本一致、并能提供优异的回报给股东的公司,是领先太阳能界的先决条件。Pacific Crest公司的分析师Mark Bachman认为,“目前为止,只有First Solar做到了这一点”。
这可能意味着,当国内光伏企业还在努力降低传统晶硅成本之时,国际市场已经向薄膜电池甚至第三代太阳能光伏电池抛去了青睐的目光。一旦以First Solar为代表的薄膜光板太阳能电池成为主流,国内光伏企业动辄投入上百亿元的生产线可能血本无归,且不说这些生产线完全释放产能、达到目前的晶硅生产成本,仍然需要1—2年的时间甚至更长。显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政府接力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市场需求萎缩以及多晶硅料价格下跌的情况下,以赛维、英利为首的中国光伏企业仍然没有停住扩产的脚步。“对一个企业来说,不进则退,如果冒险,尚有可能在未来胜出,不冒险则可能死的更惨。”周涛指出,靠规模扩产保持行业优势的例子屡见不鲜,中国的钢铁行业就是其中的典型,尤其是在目前的窘境下,光伏企业只能放手一搏。
扩产的资金从何而来?华尔街已经关上了大门,光伏企业目前最大的指望来自于政府。事实上,不仅仅是企业热衷太阳能,一些地方政府也在积极地借助太阳能行业提升当地产业转型,打造中国“硅谷”的口号屡见不鲜.
除了江西新余依托赛维LDK,正在打造的“世界太阳能之城”,江苏徐州、扬州以及连云港(601008,股吧)、河北保定,云南昆明、浙江杭州以及山东济南都在谋求建设国家级的太阳能光伏产业基地。其中,由于背靠赛维和尚德两大光伏企业,江西和江苏这两个内陆省市走在了全国的最前面。
光伏企业的发展给当地带来的可观的经济效益成为了当地政府大力扶持企业发展的最大动力。以赛维所在的江西新余市为例:2008年,新余市生产总值(GDP)达到402.32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比上年增长17.1%,增速居全省第一;外商直接投资3.72亿美元,增长30.5%,增速居全省第一。这其中,赛维带来的拉动作用功不可没。
目前,这一拉动作用已经从新余散开,辐射到了整个江西省。据江西省经贸委公布的中长期发展规划称:截至2012年,全省光伏产业销售收入将达到3500亿元,高纯硅料8万吨,多晶硅片和单晶硅片1.7万兆瓦,太阳能电池及组件1.6万兆瓦。将新余经济开发区、上饶经济开发区、南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建设成光伏产业高度集聚的特色产业区。以“赛维”为核心,江西省的萍乡和景德镇分别耗资60亿元和50亿元建设光伏项目,就连樟树和波阳这样的贫困市县,据了解,也有浙江人在当地投产太阳能项目。无论如何,2008年,江西外贸增长将近40%,其中赛维LDK以及其在当地拉动的“光伏热”功不可没。
因此,当企业扩产需要资金的时候,由政府作保,当地银行慷慨伸出了援手。据2008年1月15日的《江西日报》报道,新余市银行业对全省三大“千亿工程”之一的最核心企业——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新增贷款14 .39亿元,贷款余额已达25.5亿元,此时正值赛维在江西省会南昌建设百世德项目的二期工程。
江苏政府和尚德则是另一对“惺惺相惜”好搭档的典范:2007年,江苏已实现光伏电池产量625兆瓦,占全国产量的59%,占世界产量的15.6%,在建的多晶硅企业产能可达1万吨,太阳能电池产能可达1千兆瓦,整个产业链产值可突破1000亿元。而在今年4月,尚德公司拟投资4.9亿美元建设高效太阳能电池制造基地,国开行江苏分行和中行无锡分行即联合组建2亿美元银团贷款予以支持,据了解,2010年上半年项目建成后,尚德将新增660兆瓦太阳能电池生产能力。
于是企业和当地政府的命运被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在华尔街失宠的中国光伏企业,从当地政府那里获得了“严冬”里的温暖,而江苏和江西这样的当地政府也因为企业的拉动,创造出了漂亮的GDP数字,更不要说当地银行能够顺利完成国家的信贷指标。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处在寒冬中,岌岌可危的光伏企业,面对市场萎缩、成本压力以及国家扶持政策不明确等等不确定因素,能否还恢复到2008年第四季度之前的强劲表现?答案似乎无人知晓。
目前已有迹象显示,光伏企业自身的问题已经溢出,并波及到了当地政府。据业内人士透露:几大光伏企业已经陆续出现了资产负债率过高的问题。一度,供应商将光伏企业的厂门围堵,索要欠款。与此同时,某地方政府的官员已经指出该省一家光伏知名企业存在“负债率及其严重,资金周转不畅的问题”。面临多晶硅价格持续下跌,生产成本降不到25美元、国家并网补贴政策迟迟不出等等??这其中任何一个因素,可能都会牵动到企业和政府已然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