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悉,西南地区部分多晶硅生产基地已逐步缩减原料投放,预计10月底至11月初实现全面停产,涉及年产能约32万吨。
这一规模相当于中国已建成多晶硅总产能(350万吨)的9.14%,接近十分之一。
在此之前,就有消息称,为了尽快解决多晶硅产能过剩危机,由通威、协鑫、大全、新特能源、东方希望、亚洲硅业筹联合出资筹备的多晶硅“收储”平台已经成立,预计百万吨多晶硅产能将退出市场,补偿总额超600亿。随即立刻有媒体出来辟谣,说传闻不实。
不过业内都清楚,这场由龙头企业主导、覆盖全产业链的深度整合不是空穴来风,只是目前联合体的搭建正在进行中,进度还没到官宣那步。
“用现金直接买断中小厂产能”这种操作,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金融之王 J.P. 摩根实践过。
历史回响
那是十九世纪末的美国,铁路与摩天大楼的竞赛将钢铁需求推向巅峰,安德鲁·卡内基等工业巨子们在竞争中杀红了眼。价格战此起彼伏,巨额利润在无序扩张中消融。这时,站出来的不是另一位工业家,而是金融之王J.P.摩根。
在他眼中,这并不是产业问题,而是资本效率问题。他的逻辑非常清晰:用垄断终结竞争,将市场的不可控,转化为企业内部的可控计划,从而重掌定价权,保障资本的回报。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并购上演,美国钢铁公司应运而生,一举掌控了全美近七成的钢铁产能。
“寡头垄断让美国钢铁产业迅速走出价格战泥潭,全行业重新聚焦于技术研发,美国钢铁产业的规模化发展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得益于新技术的大范围应用,20世纪前20年美国钢产量猛增了4倍,从1901年的1141万吨增长到1920年的4700万吨。钢铁产业的兴盛,也为日后美国称霸世界打下了基础。”索比光伏相关文章写道。
时光流转至21世纪的中国。
在“双碳”目标的推动下,作为光伏产业的基石,多晶硅,曾享受过前所未有的荣光。
价格飙升带来的暴利,如同当年的淘金热,吸引了无数资本与地方政府的涌入。一座座现代化的硅料工厂拔地而起,产能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直至远远越过需求的边界,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价格的断崖式下跌。
根据硅业分会数据,中国内地多晶硅已建成产能目前已达350 万吨,而 2026 年全球市场需求预计仅约 150 万吨,产能过剩率超 100%。这一严重的供需失衡,正迫使行业陷入恶性竞争:为维持现金流、保住市场份额,不少企业不得不选择亏本销售,进一步拉低全行业利润水平。
有业内人士测算,按照当前的市场需求水平,消化现有库存至少需要3-4 个月时间。
这熟悉的剧本,与摩根时代如出一辙。既然竞争让所有人流血,那么,联合起来,共同管理市场,便成为资本最理性的自救本能。
于是,这个由众硅料厂作为多方股东参与、注册认缴高达数百亿的平台公司方案,便应运而生。
它的本质目标,与美国钢铁公司的初衷高度重合:通过赎买落后产能,消除主要玩家之间的恶性竞争,稳定价格,重塑行业秩序,为资本寻求一个可持续的利润空间。
中国方案
当然其中依然存在差异,例如主导角色的不同。摩根缔造美国钢铁公司,是纯粹的华尔街意志,是金融资本对工业资本的强力整合,代表了市场力量自我调节的极致,甚至可以说是市场失灵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而中国多晶硅平台公司的诞生,可谓“各方筹谋”。这“各方”,必然包含着行业主管部门的身影。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纯粹的资本意志,而是一场“政府引导、企业主体、资本联动”的紧密合作。
对于政府来说,它的诉求是多重的:既要防止一个具有全球战略意义的产业因内耗而崩溃,又要避免依附于这些企业的庞大金融资产形成系统性风险,还要保障“双碳”目标推进的供应链稳定。
因此,这场整合,不仅仅是企业的商业自救,更是一项关乎国家产业安全与稳定的政治经济任务。
政府的角色,不是摩根那样的主导者,更像是规则的协调者和最终风险的“隐形担保者”。
其次,是整合路径的不同。摩根的手法是大开大合的“帝国式并购”,直接通过股权置换,将竞争对手的资产纳入一个统一的、产权明晰的巨无霸公司之中。
反观中国方案,它并未选择直接吞并对手,而是创造性地设立一个行业性的“平台公司”。
这个平台不直接运营工厂,它的核心功能有二:
- 一是作为“补偿基金”,筹集来的数百亿资金,用于促进部分企业的产能退出补偿,这是一种用行业的集体资金来赎买过剩产能,实现“软着陆”的改进。
- 二是作为“协调机制”,在未来,它很可能扮演产能配额分配、价格协调等行业中枢的角色。
这种模式,避免了“谁吞并谁”的零和博弈与直接对抗,用一种更具协商性、更讲究“面子”与“里子”平衡的方式,实现了对行业的间接控制。
机遇与挑战
当我们厘清了这场整合的形式与内涵,我们才能真正审视其未来可能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因为这场实验的成功与否,将不仅仅关乎一个多晶硅行业的兴衰,更将为中国未来在更多面临产能过剩的行业(从锂电池到某些化工材料)提供一套可资借鉴或引以为戒的治理模式。
最大的机遇,在于为行业赢得一个宝贵的战略喘息期。通过平台公司的补偿机制,可以相对平稳、快速地淘汰掉一批技术落后、成本高昂的产能,避免整个行业在长期的价格战中流尽最后一滴血,从而保护住行业的核心生产力与创新能力。
同时,一个趋于稳定的价格环境,有利于企业将精力从残酷的价格战,重新投入到技术创新、降本增效与下一代技术的研发上,从而提升中国光伏产业在全球范围内的长期核心竞争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像是一场产业领域的“敦刻尔克大撤退”,战略目标不是胜利,而是为未来的反攻保存有生力量。
然而,其面临的挑战同样巨大,甚至更为深刻。
第一,这个平台公司本质上是一个“多晶硅欧佩克”。当市场价格因供给减少而重新回到高位,甚至出现新的需求缺口时,那些获得了补偿的企业,或那些拥有低成本优势的企业,是否会抑制住扩产或暗地里超额生产的冲动?当个体理性(追求自身利润最大化)与集体理性(维护行业整体价格)发生冲突时,这个依靠共识与资金维系的联盟,其约束力究竟有多强?历史上,欧佩克组织内部屡见不鲜的“作弊”行为,便是前车之鉴。
第二,用全行业的钱去补偿落后产能的退出,在短期内是救市的“止痛剂”,但长期看,是否会形成一种扭曲的激励机制?它是否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落后”,让市场本该进行的优胜劣汰变得不再彻底?更深远的影响在于,当一个行业失去了竞争压力,那些被平台公司保护的“高效产能”,是否也会逐渐失去降本增效、锐意创新的动力?摩根时代的美国钢铁公司在整合后逐渐变得臃肿、保守,最终被更灵活、技术更先进的对手所超越,这段历史值得我们深省。
第三,摩根时代的美国钢铁公司主要面对的是国内市场,而今天的中国多晶硅行业,深度嵌入全球光伏产业链。我们的整合行动,不仅要平衡国内利益,还必须考量国际对手的反应。如果中国的整合过度推高了多晶硅价格,反而会为海外竞争对手提供生存与发展的空间,甚至可能刺激欧美国家加速扶持本土供应链,以实现所谓的“供应链去风险化”。因此,这个平台公司在进行价格协调时,必须将全球市场的供需关系视为一个重要的外部约束,其定价权并非绝对的,而是在全球竞争中动态博弈的结果。
由此看来,这场发生在中国多晶硅行业的整合大戏,最终结局可能是构建起一个健康、高效、具有持续创新能力的全球领先产业链,也可能只是一个在利益博弈中不断修补、最终无奈解散的脆弱联盟。
但无论成败,当野蛮生长的潮水退去,真正的考验,在于我们如何有智慧、有秩序地建造方舟,共同驶向未来的深水区。
索比光伏网 https://news.solarbe.com/202510/30/5001150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