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1-96年,基督徒因拒绝向罗马皇帝献祭膜拜,而被视为罗马公敌,同时,教会内部亦开始分裂,面对内外部的排挤,虔诚的信徒心中充满恐惧,一面促使教会向神悔改,一面安慰教众致死忠心。终于,约翰在公元96年时写下《圣经》最后一卷内容,名为《启示录》,描述了神对人类的终极审判。
20个世纪后,11位光伏企业家联名上书,希望国家能暂缓对光伏一刀切的政策,也希望从欢喜悲优的急剧转换中喘过这口粗气。
非常凑巧的是,在《启示录》中描述末日审判的七位天使中,大天使、二天使、三天使都带有剧烈燃烧的特效,仿佛这剧烈如太阳般的能量,能够穿越时空,为最后一届光伏的大跃进宣布死亡。
如果我们回头观看这5年,抛开所有主观情绪去审视这其中的每个环节,去观察产业发展、跃进到财政收紧的每一个环节,也许能予以借鉴,来发展光伏行业的下一个5年。
难以预计的产业波动
接触过工业工程的人都应该知道,在logistic学科中一个经典的名词叫做牛鞭效应,即在订单式生产的过程中,如果客户订单在交付端产生一点点的波动,那么反应在产业链上就会造成极大的震动,并且越靠近上游波动越大。
这种牛鞭效应在光伏行业中尤为严重,首先,从市场的角度看,全球光伏产业在短短几年中经历了市场的轮动,终端市场从欧洲、美国,逐渐迁移到中国、印度、日本等国家;同时,政策又好像一把市场的枷锁,牢牢的把光伏市场锁定在投资回报率的洼地,因此,光伏产业有个很有趣的现象,2014年时大家都在关注MIP政策、美国ITX政策,从2015年开始大家就紧盯住国家补贴和路条。
其次,从供应链的角度看,光伏产业链太长太过庞大,同时,作为新兴行业,还要接受许多产业环节迁移带来的产能问题。从主产业链上看,光伏行业要涉及到从金属硅到多晶硅料,从硅料到硅棒/硅锭、从方棒到切片、再从硅片到电池组件,从组件逆变器汇流箱等再到电站的全产业周期,而每一个加工环节又衍生出更多的分支,比如石墨材料、碳碳、坩埚、银浆、化学品、胶膜、铝边框、玻璃、背板、支架等等。一般的标准品订单最快从硅料走到组件至少也需要1个半月时间,然而一般的情况是,由于订单的需求周期是极不规律的,往往呈现非常强烈的淡旺季特征,因此造成了淡季生产厂家爆仓、旺季组件一块难求的怪象,记得前两年A企业和C企业都经历过10月爆仓、2月脱销的现象,而由此导致的全产业链交付一般都需要2-3个月,这还是有些企业提前做了库存的情况。同时,在分支产业链上,往往都呈现了核心供应能力掌握在极少数企业手中,例如银浆已经几乎被H厂家和D厂家所垄断,最多加上S厂家,而他们上游的银粉更是被掌握在日本、美国厂家手中,还有坩埚所需的石英砂,几乎完全掌握在Y厂家手中。因此,供应链上任何一点出了问题都可能会导致全产业紧张,比如前两年的日本银粉厂爆炸,以及2017年的石墨件紧张,都会极大影响全产业在旺季的交付。
以上情况如果再加上产业迁移带来的影响,不确定性就更加深刻了,这几年多晶硅料产能国产化与单多晶产能争霸都极大的震动了全产业链,2年前东方希望说要在新疆投产10万吨多晶硅料曾经被视为重磅炸弹,而如今动辄声明10GW、20GW的硅片与电池扩产仿佛美苏在上世纪70年代的军备竞赛一样,看谁能先一步登天。
最后,从技术发展的角度上看,每一次技术革新都能带来产能的指数级增长,不论是多晶硅料的冷氢化技术突破、单晶的RCZ与大尺寸热场技术突破、多晶硅炉的更新换代、金刚线技术突破、双轨式丝印、快速串焊等一系列革新与去瓶颈的技术突破,都是能在现有的固定资产上极大的提升本环节产能,从而完成增量。同时,再叠加上设备厂家的深度开发,产能更大、效率更快、价格更便宜的设备又不断的更新迭代,从而完成了置换产能带来的升级,对增量的产能继续锦上添花。前两年C姓设备厂家的老板招聘了十几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不是用来开发设备,而是全部派出去跑销售,至今全部成为企业中层干部,这段历史也传为佳话。
失“信”的信贷
从2013年开始,光伏行业与金融行业的关系就像是《倚天屠龙记》中掉入深坑中的张无忌和小昭,一直是个谜,以至于张无忌为什么从洞中出来就功力大增,而小昭不久之后就远走波斯,令人费解。
从早期的尚德、赛维破产,银行界就像是周伯通见了瑛姑一样,对光伏敬而远之,甚至有流传说银行宁愿贷款给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都不肯贷款给光伏企业。而行业信誉的缺失并不只是体现在流动性上,最终都会反映在光伏企业的成本上。2014年时如果光伏企业找银行融资,大多数听见光伏行业就不做业务了,能做的资金成本也在基准利率上浮50以上,就算能做的,信用证结算银行保证金一般都要3到4成,企业能拿到的资金敞口极其有限,总体上只有一到两家银行愿意合作,许多时候为了补充流动性需要大股东质押股权,而质押率一般不得超过4成,利率还达到了8%以上。
然而行业发展到2015年情况突然又大不一样了,国家M2货币增加、全社会杠杆资金释放、连续的降准降息,让银行拿着钱到处找标的,记得有一位银行的同事在长期被催贷下毅然决定辞职炒股,她说到银行已经开始做最差的旅游贷款了,有机票和酒店的预定就能贷出50万,不用质押。此时银行开始络绎不绝的到访各个公司,曾有一家银行贷款给一个国有硅料厂,他们的成本已经高于现行售价了,居然也拿到了3亿贷款。在这种大环境下,光伏企业贴上了“国家重点扶持产业”、“战略新兴产业”的标签,融资做的风生水起,从基准利率上浮30到20再到10,普通的授信刚做完又有融资租赁的厂家过来谈合作,融资租赁的厂家谈完了就开始谈电站资产证券化。可以说,今天中国光伏产业能有如此大的容量,与3年前那一次全社会的资金释放有着极其强烈的隐性关系,企业拿到了如此低成本的资金,仿佛那一年空降全世界各地的中国游客,买光了日本所有的电饭煲和马桶盖,从此给光伏企业们一个严重的错觉:仿佛买到了最新型的光伏设备,就已经完成了光伏的供给侧改革。
像政客一样游说,像风投一样招商
早在《启示录》之前的公元前267年,商人吕不韦见到嬴异人后创立了成语“奇货可居”,他回到家里和父亲问起“种田我们能获利几倍?”答十倍,“卖珠宝几倍?”答百倍,“那辅佐一个君王获利几倍?”答无数倍。自此,“政治化”的权力就被作为市面上最好的无风险套利期货品种,成为了“期货可居”。在地产、航运、保险业已经有了非常值得借鉴的政商运作手法及体系,如何在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同时还能独善其身,成为了广大路条高手的必备绝技。
从2013-2014年开始,中国光伏市场开始发力,国家颁布的路条度电价格对于各大光伏厂商简直就是一块肥美的蛋糕——只要尝一口就肥的流油。在政策刺激下,先是涌现出一个新职业“跑路条”,然后涌现出各式各样的光伏企业,有闻所未闻的企业跑来做光伏的,还有做纺织跨界的、做汽车跨界的,路条客们手里还掌握着不小的公关资源,最火爆时,一个小公司的路条客手中可调配的金额是华为区域销售经理的3倍还多,然而,投入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有收获,企业往往把大量的资源用来获取小路条,然而大路条的实际分配,却往往出人意料。有幸参加过2016年上海光伏展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当时许多人上来就问有没有路条或者电站,要收购,如果问到收购电站做什么,不确定性这么高,回答一定是要打包以后上市。
这段时间政府似乎也没闲着,GDP的压力已经分配到了每一位市长、县长的头上,这些基层干部励精图治、卧薪尝胆,希望在传统行业产能逐渐退出的时候,能够笼络战略新型产业来当地投资,他们既把拉动GDP的希望寄托于这些企业做大做强,也希望为传统行业下岗的员工找一个安顿之所,因此光伏企业就好像是当地政府的救命稻草一样,被招商局狠狠握在手里面。可是,他们不知道,正是各地招商局的一致发力,促使了为期三年的光伏大跃进,让这个新兴产业还没来得及新兴,就已然进入了传统行业的范畴。
作家茨威格曾经这样评价法国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给予她的全部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凛冬将至,还是最后的疯狂?
从国内市场刚开始起步,巨大的财政补贴缺口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光伏人的头顶,在美剧《权力的游戏》中,北境的守护者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相信寒冬将至,而当异鬼真正在境外集结准备攻破人类大陆之时,维斯特洛大陆的皇后却用最后一丝野火,将人类各政权之间的斗争推向了高潮。
不论在什么岗位就业,只要是光伏人,就一定知道630意味着什么,政策希望通过时间节点的补贴下调来正向引导整个行业健康、有序的发展。但市场就好像股市上那些“利空出尽就是利好”的逆向逻辑,恰恰将本应逐渐在未来释放的产能与装机,提前透支的淋漓尽致,财政的缺口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缓解,反而想来上一剂汇仁肾宝,补补被掏空的身体。
实际上,产能增长的预测并不是个难事,纵观全球光伏产业的发展,光伏产能与当地市场成本总呈现“虹吸”效应,即当光伏度电成本到达某一市场的成本线附近时,便会迎来一波爆炸式增长,同时由于爆炸增长带来的成本下降,而使得成本快速穿过该区域成本线,直到该市场饱和。
而此类政策的制定也不是无先例可循,我们国家的汇率制度与发展房地产和产业园区时,就有爬行钉住制度,应用到光伏行业中就是让补贴的价格能够随着制造成本的下降,做出连续周期的滚动补贴甚至竞价补贴,保证制造业获取当前技术水平利润的同时也限制新进入产能,从而推动市场小步爬坡的上涨。
新政下的影响?
新政策实际上对所有光伏从业者没有想象的那么残酷,也不可能促使几家独大的情况,毕竟以国人的骨气,只要现金成本能赚回来,行业一旦回暖,一定还会有大量的中小产能释放。那么,影响最大的到底是企业的经营困难,还是下岗职工呢?
作者认为是生态,纵观整个中国的制造业产业链,很难找到产业链覆盖如此全面、如此有活力的产业了,比如整个光伏从以前的“两头在外”,如今已经覆盖了从多晶硅料到终端的全产业链,整个产业链上都有着不小的技术革新,从原辅材供应端,国产厂商打破了多项被外国垄断的原辅材料制程技术;从主产业链的技术上,硅片、电池、组件国产技术的进步已经挤压掉大部分外国友商了,现如今只有First Solar财务状况还尚可,并且还是在差异化的薄膜产业;从核心设备的角度上,从早期的90%都由国外设备垄断光伏制造市场到如今的10-20%,国产设备厂商对光伏产业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这一切都依赖于光伏行业的资金、人才聚集效应,正是得益于这些设备开发企业有着超额回报,才能将如此多的资源投入到研发当中,从而使得核心设备国产化进程如此神速。说白了,就是钱到了哪里,技术的风口就在哪,而如此开放的生态很有可能因为此次断供而失去活力,企业经营尚且困难,何谈再投入技术与研发,同时由于各个企业下调对于政策的预期,未来很难有人敢站出来投出海量资金对技术做大刀阔斧的改革了。
结语
《Nature》最近发表了一篇长达25年的生态种群研究结论,艾迪丝蛱蝶通常产卵在春光琉璃草上,因为他们的幼虫以此为食。而当内华达州的牧场从欧洲引进了车前草后,这些蝴蝶倾向于在更加肥美的后者上产卵。当土地用途改变导致车前草消失的一年中,尽管仍然有春光琉璃草,但是艾迪丝蛱蝶却因此灭绝了。
当环境由俭入奢,再由奢入检,我们究竟是该责怪环境的变化?还是该反省自身没能适应这变化太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