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开口聊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天气。
刚下过一场小雨的上海,依旧被一片灰蒙蒙的雾霾笼罩着。望着窗外,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中国发展光伏等新能源产业已颇有时日,光伏电站的装机总容量已经达到几十吉瓦,政府也补贴了那么多钱,像光伏啊、风电啊等等这些新能源就是为了减少化石能源的空气污染而发展的,但现实是,始终困扰我们的雾霾天气却并没有得缓解。不知道这个问题,大家思考过没有?”
自2011年8月份开始,中国西部掀起了兴建光伏电站的浪潮。各路群雄蜂拥而至青海、西藏、新疆、宁夏等西部地区,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开采着丰沛的“阳光”资源。原本略显荒凉的土地上,一片片“电池板海洋”被迅速地缔造出来。
而2015年的脚步刚至,一场“突如其来”的“首富易主”让李河君和他的“汉能薄膜发电”备受瞩目,这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将令光伏电站投资继续升温。
广袤无垠而阳光丰沛的西部大地上,会不会迎来新一轮更加狂热的建设浪潮?
“这(种发展方式)是有问题的。”追日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建国看着《中国机电工业》记者,不无隐忧地说道。
在他看来,尽管西部地区日照资源、土地成本、人工成本等都远优于中东部地区,但大部分资本都投入到这一地区兴建大型地面光伏电站,其实错了。因为西部本身没有那么大的用电量,消纳不了;而目前电网的输送能力有限,不能大量输往用电量庞大的中东部地区,即便耗费巨资架设起高压、特高压输送电网,长距离输送也会造成惊人的电力损耗,这就使得颇有一番“使命”意味的“绿电”可能因为战略错误而处于“被浪费”、“被弃光”的尴尬境地中,而中东部地区的雾霾却肆虐依旧。
“西部大型地面电站的市场景气是策略性、权宜性、短周期的,而中东部地区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在这里大力发展分布式光伏电站可就地消纳所生产的电能,这才是根本的方向。”陈建国判断道。
绰号“陈大胆”
追日进入新能源领域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
短短五年时间里,追日迅如旋风、冉冉升起,刀锋锐不可当——建成中国第一座商业化运营的国家电网襄阳邓城电动汽车光伏充电站;随车充电机、充电桩系列产品列入上汽、东风等新能源车配套名录;在青海、陕西、新疆等地连年成功完成光伏电站EPC总包项目;荣获中国光伏电站领域“2014年度十佳光伏逆变器企业”和“2014年度十佳光伏电站EPC企业”荣誉……而这些“爆发式”成就取得的背后,是密集而强劲的技术创新在发力——在业界率先推出兆瓦级光伏并网逆变器、在全球首次推出逆阻型三电平光伏逆变器;开发出可将发电效率提升10%以上的Magic System 系统技术;在电动汽车领域推出多功能柔性连接电池PACK产品……
事实上,自追日诞生之日起,这种包含有太多“冒险”成分与“拼命”精神的技术创新意识,就已内化到这家企业流淌的血液中去,成为其自身的一种基因,支撑着其实现一次又一次的跨越。作为掌舵者,陈建国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敢于玩儿命做研发”的血性——这在追日起家产品的研发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经济在飞速发展,但国内钢铁、石化等大型工厂却普遍被“高压电动机难起动”问题束缚住手脚,当时国际上也没有合适的技术产品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97年成立伊始的追日电气遂决定研发高压大功率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然而,一家刚成立不久、资金、设备、技术、人员等等都还十分匮乏的公司,要想攻破这一世界性难题,谈何容易?国有工厂技术厂长出身的陈建国面对眼前的困难却没有丝毫畏惧,这一方面缘于他内蕴着勇于挑战的激情,另一方面,也缘于他有过做研发的充分经验与底气:早在担任国营襄樊辊道窑设备厂厂长时期,他就曾带领团队在简陋的设备与艰苦的环境中完成了国家“七五”、“八五”科技攻关项目——陶瓷面砖快速烧成辊道窑技术。为了做高压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陈建国带领团队四处调研考察,从原理论证到小试方案设计,一路奔波忙个不停;在他的主持下,小试终于过关,但随即遇到了缺乏试制资金的问题!为此,陈建国四处奔走,找朋友借来了8万块钱,买齐所需的各种原材料,用简陋的设备历经辛苦终于敲打出了第一台样机。“高压液态软起动——顾名思义,是用水来控制高压电动机的,真正搞电的人可能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因为稍微弄不好,装置就有可能爆炸。”陈建国平淡地说道。样机制造出来后,接下来就要试机,而就在试机当天,团队的一名成员甚至因为害怕危险请了病假。第一次试机,接通电源后,高压电机在“嗡嗡”响声中徘徊了六秒,然后了停了下来,起动没有成功;而此时已是晚上六点左右,软起动产品的玻钢水箱在高电压之下竟已呈现出吓人的血红色,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大家的内心都忐忑万分。“虽然首次起动失败,但分析完原因,我认为并不能断定设计就是失败的,做些调整应还有空间。随后进行了改动,重新设置好后,我就跟大家说,我们再试一次!这次起动,我跟姓崔的电工师傅站在起动柜前,因为他是电工,比我更懂操作,所以我让他去按动按钮,而我就站在他旁边说为他读电流表、电压表,其实本意是为了让他心安,减少害怕。”陈建国说道。按钮按下之后,这台800千瓦的高压电动机在焦灼的嗡嗡响声中熬过了13秒时间,终于,球磨机组成功运行起来!“当时那种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世界上第一台高压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在我们手上完成了!”陈建国说道。历史铭记了这一时刻。那一天,是1998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九—— “当晚我们八个人在一家小饭馆喝了六瓶白酒,酩酊大醉。”陈建国回忆道。
高压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让追日电气名声大噪,也为其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产品迅速在唐山国丰钢铁厂、韶钢、柳州钢铁厂等等得到应用,此后还行销全球,包括西门子、ABB,东芝电机等等都配套使用了这一产品。追日电气的高压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的问世被业内专家誉为中国在这一领域“里程碑”式的进步,在那个“起动难、起动风险大”的时代,为中国工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一位原国家冶金工业局的老领导日后在回望这段历史时,对追日评价道:“追日电气这些年为中国工业的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解决了极大困扰冶金生产系统的起动难题,为我们国家节省了几百亿元……”而敢于拼命做研发的陈建国,也在业内获得了一个外号——“陈大胆”。
“为什么敢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研发呢?”《中国机电工业》记者禁不住问。
“首先,你的研发成果必须契合市场和潜在需求。作为一个新产品、新技术,其研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敢于冒着风险去做研发,成果才会有意义;如果什么风险都没有,代价也很小,那谁都愿意去研发、去创新了……我们没有其他的资源可以依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们自身的能力。我一直坚信那句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陈建国说道,言辞间充满着深长的意味。
更广阔的天地
迄今,这段充满艰辛又不无“传奇”色彩的早期历史仍被追日人视为宝贵的财富和精神起源。然而,“软起动之父”陈建国却并未满足止步,文静面容下那颗勃勃进取的心在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这一次,追日的突破将为其后续发展打开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在2003年的中国,能够认识到“谐波”及其危害的人还很少。一次偶然出差的经历,陈建国从一位朋友那里了解到有关谐波的情况。“在初步了解到谐波的情况后,我的直觉告诉我,谐波是现代电力电子技术在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所带来的一种危害——谐波污染使得原本纯净的电网变得不干净,使电力系统中的设备产生附加的谐波损耗,降低发电、输电及用电设备的效率,严重影响电能质量;谐波影响各种电器设备的正常工作,使电机发生机械振动、噪声和过热,使变压器局部严重过热,使电容器、电缆等设备过热,使绝缘老化,寿命缩短以至损坏;谐波还会对邻近的通信系统产生干扰,轻则产生噪声、降低通信质量,重则导致信息丢失、使通信系统无法正常工作……现代电力电子技术虽然带来了控制、自动化、智能化,但同时伴随着谐波的产生,这是一个矛和盾的关系。我当时就想,得有人做盾啊。”陈建国对《中国机电工业》说。
下定了决心要进军这一领域的陈建国发现,身处内地三线城市襄樊并不能吸引到足够的人才;一番考察后,2004年,追日电气最终在上海搭建了研发平台,并把总部迁了过去。在上海这片更广阔的天地中,追日集结了一批研发精英,充分发挥自身善于研发和创新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国内首台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有源电力滤波工业化产品。
然而这一次,由于国内普遍对谐波污染及其危害尚未有充分的认识,市场并没有迅速响应。不过,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国馆项目中,追日电气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原来,就在世博会开幕前进行预展的那几天,中国馆内的LED显示屏因为受到谐波污染而不断出现闪屏、跳闸的现象,上海世博局紧急召开会议,招标采购应对设备。由于时间紧迫,要求供应商必须要在三天内完成供货、解决这一问题。陈建国带领团队昼夜不停,从勘察现场到设计方案、从采购运输到制造生产,再运抵现场装配、调试,马不停蹄地奔走与高超的技术水平终于在世博会开幕前彻底使这一问题得到了解决。5月1日,上海世博会如期开幕。沉浸在一片喜悦与熙攘中的人们,大抵不会想到开幕前,会有这样一场扣人心弦的“谐波攻坚战”。
“现在,人们已经日渐认识到了谐波污染的危害,随着大数据、云计算等等更高端电力电子技术的迅速发展,有源滤波产品的市场也越来越广阔。”陈建国说道。这一颇具前瞻性的产品研发在经历长达十年的耐心等待后,终于迎来了市场的响应:2014年,追日电气的有源滤波产品成功应用在中国建设银行武汉灾备中心云中心数据机房,并与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通信“三巨头”以及中国银行等展开了深入合作,为这些机构的巨型数据设备运行和网络安全提供着强劲的“护盾”。
事实上,以有源滤波产品为中心,追日电气搭建起了其四大业务之一的“电能质量优化系统”业务,不仅解决谐波污染的问题,而且提供电能质量综合治理方案,保证电能质量的稳定、高效,成为“坚强电网”背后有力的支撑。此外,这一领域的成功,更为追日电气日后开拓出另一片新天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使其越来越呈现出强劲的竞争力。
带着来自古老神话的信念
“追日电气”的企业名称,来源于中华民族那个自强不息的远古神话——“夸父追日”。
当年,在研发出高压电动机液态软起动产品、奠定了江湖地位后,陈建国曾为追日定下“追求智慧光明、造福社会人群”的企业宗旨。因此,这种早已内化的企业基因,让陈建国相信,“光伏等新能源产业,是追日天然应该进军的领域。”
事实上,有源滤波产品的研发经历,为追日切入光伏领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有源滤波和光伏逆变器,在技术上有相通之处。”陈建国说道。2009年,追日正式进入光伏领域,前期丰富的历史经验使得追日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研发出了自己的光伏逆变器,并通过了产品鉴定。
然而在中国光伏市场上,逆变器的厮杀早已呈白热化状态。如果仅靠单一产品,越来越难以在光伏业界立足。为此,追日电气适时开展了光伏电站项目EPC总包业务,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实力,2014年,追日在集中式与分布式光伏电站EPC总包项目上,接连斩获:湖北天门市追日青山49.5兆瓦分布式光伏电站项目顺利签约;陕西靖边顺风电站一期40兆瓦项目签约;湖北襄阳首座生态农业光伏电站顺利竣工;新疆哈密80兆瓦光伏电站项目完成验收、并网发电……
除了光伏逆变器与光伏电站EPC业务,陈建国还为追日未来的发展布下另一颗棋子:以电动汽车充电桩、储能及电池PACK、电池管理系统为核心的“智能电源系统”业务。陈建国的想法是,在不久的将来,将光伏发电与电动汽车充电二者结合——“现在的新能源电动汽车实际上消耗的主要还是产生巨大污染的煤电,这不是真正的‘绿电’;只有把光伏发电所产生的‘绿电’应用到电动汽车上,才能真正实现电动汽车的节能、环保。电动汽车其实可以被视为一个储能系统,白天在光伏电站充满电,晚上还可以释放电力,在更大范围上实现清洁电源的流动与利用。”陈建国对《中国机电工业》说。
事实上,陈建国心底明白,要想在中国光伏市场上与群雄争霸,必须要有自身的独门绝技。以华为为例,它在通信技术领域的尖端造诣可以令其在将来迅速崛起的分布式光伏电站上颇具竞争力——凭借着自身的传统优势,华为更有能力实现对极度分散的各个分布式光伏电站的远程监测、维护甚至是修复。而追日的绝技,就是其在“电能质量优化”方面的能力——因为光伏发电系统中存在着谐波等一系列电能质量问题,并且所生产的电力质量并不稳定,时强时弱、电压波动闪变,甚至会出现供电短暂中断的现象。为此,追日于业内率先推出“光伏智能电网系统解决方案”,可有效提升光伏电站的发电效率和运行稳定性,降低电网运行损耗,实现电网的节能与高效。
回到一开始所聊的那个话题上来吧。事实上,西部大型集中式地面光伏电站的产能已经过剩,许多成功并网的电站并没有满负荷运行,更遑论那些尚未并网的电站。西部“弃光限电”的现象早已出现。而实际上,政府也已意识到这一问题,新近出台的各项鼓励政策已经呈现出向中东部倾斜的趋势。
但在陈建国看来,国家电价补贴政策的杠杆作用并没有很好地发挥——“集中式电站这块,西部地区主要是0.9元/千瓦时或者0.95元/千瓦时,而中东部地区主要是0.95元/千瓦时或1元/千瓦时,差别并不大;分布式光伏电站国家的统一补贴价格为0.42元/千瓦时,虽然各地方政府也有自己的补贴政策,但综合土地、人工等成本与光照资源,大部分的资本还是会跑到西部地区……实际上,不仅电价杠杆的作用没有很好地发挥出来,各地方政府也没有认真贯彻执行国家的相关产业政策;而且,西部由于涉及土地、规划,尤其是接入资源的审批等多个政策垄断部门的运作,往往造成权力寻租的空间,这也极大地妨碍了光伏应用进一步市场化的步伐……”陈建国对《中国机电工业》说道。
决意要“东进”中东部分布式光伏市场的追日专门设立了光伏微网市场部。事实上,除了在“东进”与“西征”之间做出选择,陈建国还在另外两件事上开始努力:一是与湖北省政府协商筹建武汉光伏联交所,争取尽快在武汉建成一个光伏电站的资产证券化交易平台,让光伏电站的产权证券化,解决光伏电站融资难的问题;另一个,则还在他的构想之中——让国家日渐兴起的碳减排交易市场与光伏“绿电”挂钩,让那些超过碳排放指标的企业购买成本较高的光伏“绿电”,这样既促进了国家光伏产业的发展,又在最终意义上减少了碳排放与空气污染。
未来似乎充满无限希望。在陈建国看来,在现代社会,能源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社会利益与工业文明的分配格局——“传统的化石能源实际上是一种‘精英能源’,需要巨量的资本去开采、制造、运输;而分布式光伏能源是一种‘平民化能源’,有了分布式光伏能源,农民可以就地加工农副产品,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与文明程度,这将为整个社会的生产、生活格局带来极大的变革,是真正意义上的‘工业革命’。”陈建国说道,言辞间不无憧憬之情。
一边是强劲的研发与创新能力,一边是深入的思考与深远的布局,在追逐“光明”的路上,陈建国与他的追日电气像极了那个远古神话中为了理想而执着不息、至死不休的巨人。
而就在采访当日,从北京坐火车南下上海,一路所见,皆是灰蒙蒙的雾霾天。在熙熙攘攘、四处征战的光伏大军中,追逐实利者居多。又有几人曾真的不时把眼睛望向车窗外的原野,对这一路盘踞不散的雾霾,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