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日至5月9日,受总部位于德国柏林的生态研究所(Ecologic Institute)的邀请,编辑与来自美国、爱沙尼亚、越南、印度、菲律宾以及智利等国家的十多名同行一起,赴德国进行了为期一周的交流活动。
在这期间,我们不仅拜访了德国所有与气候变化、环境保护有关的政府机构,同时也参观了相关企业。但在整个停留期间,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8000万人口的欧洲国家,对于可再生能源的专注。
无论是从德国法兰克福飞往首都柏林的飞机上,还是从柏林到波恩的火车上,你都很容易看到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的旋转叶片。
虽然,据说在早些年,也有人抱怨这些丑陋的庞然大物破坏了田园风光,但到了今天,似乎这些风电巨人早已与所处的绿色原野、作为背景的蓝天融为一体了,成为当地最为别致的景观组成部分。
不止是风能,在穿越柏林市区的施普雷河(Spree River)两岸,利用太阳能发电以及采暖的建筑也星罗棋布。其中既有居民小区,也有大型的商业和公共建筑。沿着这条河游走,绝对是一次不折不扣的“绿色之旅”。
从6%到15%
在2000年的时候,德国还只有6%的发电量来自可再生能源。但到了2008年,这个比例已经跃升为15%。
这个比重,也大大超过了人们当初的预期。德国绿色议会集团(The Green Parliamentary Group)能源和技术发言人汉斯·约瑟夫·菲尔(Hans Josef Fell)回忆说,德国议会在2000年通过的法案,要求在2010年实现可再生能源所占比重翻一番,即提高到12%。
如今八年过去了,从德国政府到公众,人们对于可再生能源的疑虑早已经烟消云散。当初的争议之源,也成为现在的希望之所在。
对于德国这个欧洲大国而言,能源安全始终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有些人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当年希特勒拥有足够多的石油,也许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局就会改写。
但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都无法假设。目前,德国对于石油的进口依赖度超过了九成,天然气进口依赖度超过了八成;就连最传统的能源品种——煤炭,德国也已经沦为了进口国。
虽然在接受编辑采访时,德国联邦外交部负责国际能源政策的副主任亚历山大?绍恩菲尔德(Alexander Schonfelder)表示,对于能源进口的依赖,不会直接影响到德国的外交政策。但他也承认,2006年以来,能源问题就已经成为德国外交的核心。目前,仅联邦外交部,专门负责能源外交的工作人员,就有三四十人。
由于出生率偏低,德国的人口数量一直在缓慢减少。有人甚至估计,50年后,德国人口可能跌破7000万大关。
但由于经济增长的驱动,对于能源的需求仍将保持增长态势。因此,寻找化石燃料外的替代能源,对于德国来说也是一个长期的政策。
更何况,化石燃料除了面临资源问题之外,还要面临更大的制约,那就是环境。化石燃料的使用,已经成为全世界最主要的温室气体“贡献者”。
]没有核电的明天
核电是不是替代能源的一个可能选项?
在中国,仅在建的核电机组就已经超过了20个,美国也已经有多个州递交了新建核电的申请。人们普遍预计,随着新任总统奥巴马的上台,美国核电有望迎来更加明朗的发展前景。
目前,德国正在运行的核电机组为17个,每年的发电量所占的份额仅为2%。而在德国的近邻法国,七成的电力供应来自核电;美国的这个比重为20%。全世界的平均比重则为15%。
然而,包括生态研究所所长安德鲁斯?克莱默(Andreas Kraemer)在内的不少专家学者、政府官员都明确地表示,在德国未来的能源格局中,“没有核电的位置”。
根据德国政府和工业界达成的协议,现有的所有核电机组都将在2020年最终退休。届时,德国将重新成为一个“无核(电)”国家。
民意调查也显示,在德国公众中,超过七成的人士明确反对新建核电站或者延长现有核电机组的使用寿命。
就在我们访问期间,德国联邦环境部正式否决了欧洲第五大能源企业VATTENFALL EUROPE的申请。这家企业本来打算将其在布伦斯布代尔(Brunsbuettel)的核电机组延长运行两年半,但这一申请被监管部门以安全为由驳回。
绍恩菲尔德告诉编辑,由于德国人口稠密,所以对于水、空气、土壤等环境问题也格外敏感。因此,即便核电站的运行过程是安全、环保的,放射性废料如何处理仍是一个难题。
他坦言,即使在中国这样的国家,找一个可以稳定存放放射性废料10万年的地方,恐怕也并非易事,更惶论德国了。因此,核电只是一个短期选择而已。
当然,德国之所以对于核电如此抵触,有着非常复杂的历史和政治多重诱因。除了上个世纪70年代风起云涌的反核运动之外,绿党也扮演了重要的现实角色。毕竟,作为德国第三大政党,坚决反核的绿党虽然不太可能自己组阁,却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执政的天平。
政府的角色
在德国,公众普遍具有强烈的环保意识。当然,仅仅依靠这个,不可能真正推动可再生能源的发展,联邦政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
德国联邦环境部下属的联邦环境局(UBA)负责能源效率的詹斯?舒伯茨(Jens Schuberth)表示,如果住户打算对现有楼房进行改造,以便提高能效或者更多地利用可再生能源,都可以获得政府的直接补贴,或者获得德国复兴与开发银行的贴息贷款。
仅2008年,德国政府就为此支付了14亿欧元。在这种补贴政策的刺激下,德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建筑,开始提高可再生能源的利用比例。
以位于德绍(Dessau)的联邦环境局办公大楼为例,这个总投资6400万欧元、2005年正式投入运行的建筑物,20%的能源供应都来自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
当然,对于德国可再生能源兴趣促进最大的,还是固定价格上网机制。
根据德国现有的《可再生能源法案》,所有可再生能源所发的电,电网运营者都必须无条件地优先安排上网。与英国不同,德国对于可再生能源发电的上网电量,没有任何配额限制。而上网电价在由监管部门确定之后,将维持20年不变。
德国可再生能源法案清算所(Clearingstelle EEG)技术协调员松克?迪伯恩(Sonke Dibbern)解释说,这种无配额固定价格接入政策,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投资者的风险,使得德国可再生能源行业获得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上网电价一般都是由联邦环境部制定的,经过议会批准之后正式生效。不同的电网经营者,将根据传输的电量(千瓦时)和营业额(欧元),无条件地消化所有接入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量。
而为了鼓励投资者尽早入局,并且开展技术创新,通常核定的可再生能源所发电上网价格,每年会按照一定比例递减。以光伏发电为例,由于技术进步相对较快,每年的价格递减率在8%到10%之间;海上风电的递减率为5%,其他则一般在1%左右。
迪伯恩表示,根据他们的测算,在2008年,可再生能源发电会使得平均发电成本提高0.673欧分(约合人民币6分钱),即每年德国会多支出约33亿欧元。
但考虑到环境、健康等外部成本的话,以及对进口石油、煤炭的替代作用,他补充说,实际上整体盈余会达到61亿欧元。
得失如何算
在德国联邦外交部负责国际能源政策的副主任亚历山大?绍恩菲尔德(Alexander Schonfelder)看来,继续执行“绿色能源”政策,实际上也是保持德国整个国家的科技创新能力和整体竞争力的重要一环。
因为在过去十年来,可再生能源行业的崛起,已经创造了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的新的就业机会。不仅像西门子这样大型企业,很多中小企业以及普通的农民也都从中获益匪浅。
以全球最大的太阳能电池生产企业Q-CELLS为例,这家位于德国泰尔海姆(Thalheim)的企业,2001年投产时,仅有19名员工。今天,其员工总数以及超过了2500人。
该公司有关人士告诉编辑,这个地区以前是传统的化工区,但多年来整个地区已经处于严重的衰退之中,很多人都丢失了工作。幸运的是,Q-CELLS给整个地区提供了新的生机,目前工厂中的很多员工都是以前的化工工程师。
尽管金融危机之后,光伏发电行业面临着短期内产能过剩的困扰。但Q-CELLS公共关系部负责人弗兰克?斯特罗姆菲尔(Frank Strumpfel)仍表示,公司不会停止扩张的步伐。
该公司在海外的第一家工厂——马来西亚工厂,将在今年第二季度投入生产。在中国,它们不仅在杭州设立了办公室,同时还与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组建了合资企业,以便切入这个潜在巨大的市场。
然而,有着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的中国,能否复制这种“绿色崛起”,仍然存在诸多未知数。
除制度设计和政策执行力度外,经济承受能力是一个不能不提的话题。
以光伏发电为例,在德国,一艘购买于1998年的太阳能小型游艇,就要花去大约6万欧元;去年更换了一次太阳能板,又花去了5000欧元。即使安装一套普通家庭用光伏装置,也需要大约1万欧元的投入。
这样的投入金额,即使政府可以提供部分补贴,或许仍难以在短期内进入中国的普通家庭。
此外,由于中国的电价从绝对数字来说,仅相当于德国的五分之一左右;如果短期内可再生能源发电比例过高,完全把成本转移给消费者,后者能否承受也是一个问题。
但无论如何,从长期来看,中国如果不想在这场“绿色能源”竞争中被边缘化的话,就不能回避这种机遇和挑战。毕竟,化石燃料迟早是靠不住的。